镜头的边界｜实探上海安福路街拍现状：只要答应一个人的拍摄要求，其他人就会蜂拥而上

“你站在桥上看(kàn)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被戏称为“街拍宇宙中心”的上海安福路，近日因吴彦祖(wúyànzǔ)现身随机与路人合影而再次(zàicì)走红社交平台。 今年4月，一则“街(jiē)头老法师偷拍遭女生怒怼”的新闻登上微博(wēibó)等社交媒体热搜。一时之间，安福路街拍的“老法师”再次(zàicì)激发公众有关“街拍”与“偷拍”的讨论。 “偶尔路过”安福路的(de)吴彦祖，重新引发大家对街(jiē)拍和“老法师”的讨论。安福路上的“老法师”们还在坚守吗？以“城市摄影”、“记录生活”为名义的街拍属于不属于偷拍？街拍是否侵犯了(le)被拍摄者(pāishèzhě)的隐私？ 为此(wèicǐ)，澎湃新闻记者近日连续前往安福路，实探这条网红马路上“老法师”们的街拍现状(xiànzhuàng)。 安福路上的“老法师”们。本文(běnwén)图片均为 杨舒怡 图 “拍到人(rén)很正常，这个叫抓拍” 全长不到900米的安福路曾经是一条安静的小马路，一头(yītóu)连着常熟路(chángshúlù)，另一头连着武(wǔ)康路。然而打卡的、消费的、拍照的、被拍的……庞大的人群硬生生地把这条曾默默无闻的小路催生成上海最闹猛(nàoměng)的网红打卡地之一。 2023年，据上海新闻广播报道，因为街拍、打卡(dǎkǎ)人群(rénqún)不断涌入，安福路(lù)变得拥挤不堪。“我们以前那么安静的(de)一条路，现在满大街都是拍照的、各种各样走秀的。”有些居住在安福路的居民抱怨，白天不得不绕道而走。 2025年4月16日，一女子在社交媒体(méitǐ)发帖(fātiē)怒怼安福路上街拍的“老法师”。她在视频的文字说明中写道：“一群为老不尊(lǎobùzūn)的退休老头，天天在安福路不经允许用低角度偷拍穿裙子的女生。今天算他倒霉，拍到我(wǒ)这个难缠的人头上了(le)，而且还耍赖不删除，正好教育一顿这老登！” 一时之间，安福路街拍再次引发舆论关注。有(yǒu)媒体发表评论(pínglùn)认为(rènwéi)，近年来，“街拍”逐渐成为一种时尚与潮流，不少城市的(de)网红街区都能看到成群聚集，拿着长枪短炮的“街拍者(pāizhě)”，许多是浸淫圈子多年、自视高明的摄影技术达人(rén)，也就是俗称的“老法师”，其中也有年龄偏大(piāndà)的银发一族。的确有一部分摄影者，并没有拍摄太过敏感的照片，只是拍拍过往的帅哥美女，也有一些(yīxiē)爱时尚、想“出片”的人，会精心打扮，主动配合，但是也有不少人，打着街拍的幌子行偷拍之实，试图用“记录美好生活”的借口掩盖自己龌龊的目的。 在相关话题(huàtí)引发关注的一个月后(hòu)，5月16日，澎湃新闻来到(láidào)安福路。记者注意到，街头满眼望去全是穿着时尚靓丽的年轻人，人群中还夹杂着(jiāzázhe)不少老外面孔。此时，一位“老法师”举起手中的相机(xiàngjī)，对准两个打扮时髦的外国游客。两人发现后笑着说了声“谢谢”，并摆手示意拒绝。见状的“老法师”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相机。 安福路上(lùshàng)的“老法师”们。 随后，记者以路人身份与这位“老法师(fǎshī)”攀谈起来(qǐlái)。“老法师”介绍说，他(tā)经常来安福(ānfú)路，喜欢捕捉穿着靓丽的年轻人，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是他拍摄的对象。“拍摄这些照片，纯粹是留作纪念，不会用于任何商业用途。” “老法师”还分享了他(tā)的(de)拍摄原则：只要相机举起来后对方(duìfāng)摆手，他就会立即放下相机；要是拍摄对象表情状态不错，他会与对方分享照片，让对方看看拍得是否满意。 由于是工作日的下午，当天在安福路街拍的年龄偏大的“老法师(fǎshī)”并不多，更多的是年轻(niánqīng)的摄影师。此外，还有一些人举着手机在直播。 5月17日下午，澎湃新闻记者再次来到安福路(lù)。由于(yóuyú)正值周六下午，安福路与武康路的(de)交会处热闹非凡，各路“潮人”汇聚。此时街拍的“老法师”明显多于16日下午。 记者以路人身份上前与三位聚在一起的(de)“老法师”交谈。三人表示(biǎoshì)他们都(dōu)已退休，来安福路街拍是兴趣爱好。面对记者“通常都拍些什么”的疑问，其中一位“老法师”说：“我们一般就拍这里的自然风光啊，拍这里最好的一面，什么都拍，没有固定的拍摄题材。”当被问及拍摄到路人该如何处理时(shí)，对方(duìfāng)表示，“拍到人很正常，又不是在家里偷拍(tōupāi)人犯法的，这个叫抓拍。” 探访期间，王女士、林女士正在安福路闲逛，两人表示对街(jiē)拍没有什么负面(fùmiàn)评价，也不介意入镜。“我觉得街拍展示了(le)很多人多面的美，如果我被拍摄了的话，会觉得自己(zìjǐ)的穿搭被认可，很开心。”王女士说。 安福(ānfú)路上的“老法师”们。 “自带街拍属性，不少人(rén)降低了对偷拍的敏感度” 澎湃新闻发现，安福路(lù)大部分“老法师”拍摄前都会询问(xúnwèn)被拍摄者的意见，但仍有少数人在未经被拍摄者同意的情况下进行拍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市民表示，她曾多次在安福路被街拍摄影师偷拍，“他们拿(ná)着相机(xiàngjī)突然就对着你拍，感觉很不舒服。” 值得注意的是，通常情况下，只要被拍摄者(pāishèzhě)答应了其中一位摄影师(shèyǐngshī)的拍摄请求，其余的拍摄者便一拥而上纷纷举起手中的设备(shèbèi)，从专业相机到手机，拍摄方式既有照片也有视频。然而拍摄结束后，并不是每一位“老法师”都会向被拍摄者展示拍摄的内容(nèiróng)并寻求是否同意(tóngyì)发布，这样的情况在周末下午的安福路上不断发生。 在街头(jiētóu)徘徊寻找拍摄对(duì)象的董帅自称做街头摄影十几年，亲眼见证了安福(ānfú)路从一个普通小路到如今“街拍宇宙(yǔzhòu)中心”。当问及如何看待偷拍行为时，他先是摇(yáo)了摇头(yáotóu)，随后又说：“我怎么看？今天我差点跟人家打架，我给你看一个视频。”视频画面中，两名男子一个持手机一个持相机，对路过的女性以极近的距离拍摄。“虽然说我们是同行，彼此都(dōu)有不同的拍摄方式，但是这个实际行为就是在偷拍。”董帅说，安福路自带的街拍属性，让(ràng)不少人降低了对偷拍的敏感度与警惕性。 董帅展示他拍到的偷拍(tōupāi)者 在(zài)安福路上店铺工作的罗小姐告诉澎湃新闻，每个周末(zhōumò)她都会到(dào)安福路上的小店做兼职，是不少街拍现场的“见证者”。“安福路这边整体的街拍氛围是不错的，大部分人拍摄前都会征求被拍摄者的同意。但是我也看到拿着手机的人会在路人路过时不询问(xúnwèn)直接拍摄。” 老范(lǎofàn)被(bèi)人介绍说是街头摄影的“老资格”。记者说明来意后，老范二话没说，转身走向身后一位穿着靓丽的女士，现场展示他寻找拍摄对象的过程。“我认为现在街拍的话，最好就是像(xiàng)我们这种（寻求(xúnqiú)同意后拍摄）。但是有的社交平台(píngtái)上的用户喜欢自然原生态的（抓拍），不喜欢我们这种摆拍的。” “老法师”老范现场展示他寻找拍摄对象的(de)过程。 “要避免使用易引发偷拍争议和窥探感的不当拍摄方式(fāngshì)” 作为一种记录城市生活和人文风情的摄影形式，街(jiē)拍的边界在(zài)哪里？街拍和偷拍的界限在哪里？ 天津(tiānjīn)东法律师事务所律师刘伊戈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zhǐchū)，判定肖像权侵权需满足两个核心要件：一是未经权利人(rén)同意，二是实施了“利用行为”。这里(zhèlǐ)的“利用”不仅包括商业广告、产品包装等营利性用途，也涵盖社交平台分享、公共场所展示等非商业传播行为。 湖南(húnán)金州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rén)、律师邢鑫则表示，根据民法典第1019条规定，未经肖像权(xiàoxiàngquán)人同意，不得制作、使用(shǐyòng)、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但是法律另有规定的除外。“街拍未经肖像权人同意拍摄并传播，很有可能构成肖像权侵权，除非符合民法典规定的合理(hélǐ)使用情形。” 法律上如何区分“街拍(pāi)抓拍”与(yǔ)“偷拍”？邢鑫表示，街拍通常是在街道、广场等公共场所进行的公开拍摄(pāishè)行为，一般用于(yòngyú)新闻报道、艺术创作等，但即使(jíshǐ)拍摄合法，如果未经肖像权人同意也可能构成肖像权侵权。而偷拍是未经他人同意，通过跟踪、窥视等隐蔽手段在私密空间或在公共场所聚焦他人敏感部位拍摄他人形象或隐私的行为，如果涉及私密活动、部位或私人信息，可能侵犯隐私权甚至(shènzhì)触犯法律。 如何在街拍中把握好与隐私的(de)(de)边界呢？邢鑫表示，在街拍过程中，为避免侵犯他人权益，需做到以下几点：首先，务必事先征求被拍摄者同意。对不愿(bùyuàn)被拍者要尊重其意愿停止拍摄并删除内容(nèiróng)，涉及敏感信息时(shí)明确告知(gàozhī)拍摄目的(mùdì)与使用范围(fànwéi)以获取明示同意。未事先征求的，需在拍摄后及时征得同意；其次，要避免使用长焦镜头、隐藏拍摄设备(shèbèi)等易引发偷拍窥探感的不当拍摄方式；再者，注意拍摄角度，切勿拍摄他人隐私部位；发布拍摄内容时，对涉及个人隐私信息尤其是非公众人物且与公共利益(gōnggònglìyì)无关的内容，要进行如面部模糊等脱敏处理；最后，将内容发布到社交平台等时，需提前了解并遵守平台规则，积极配合审核，及时删除违规内容 。 上海君悦律师事务所王垚翔律师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shí)表示，在实际操作中，有些“老法师”会在发布照片时标注“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等内容。但这样的操作没有任何意义，“侵权了就是(shì)侵权了，不会因为(yīnwèi)有这句话，就能减轻责任。当然，被拍摄对象联系后，拍摄者第一(dìyī)时间(shíjiān)删除，也是停止侵害的表现。法院在认定侵权赔偿(péicháng)金额时，会予以考量”。 王垚翔表示，街(jiē)拍、抓拍和偷拍并非同一层面的(de)概念。“街拍”强调的是拍摄场景，而抓拍对应的是摆拍。街拍既有可能是抓拍，也可以(kěyǐ)是摆拍。 至于(zhìyú)不提前告知也不事后打招呼的“街拍(pāi)”算不算“偷拍”，王垚翔认为这取决于对“偷拍”的定义。目前，我国法律没有明确“偷拍”行为的具体表现和内涵。如果“偷拍”仅仅是“偷偷地拍”，那(nà)肯定算；如果是《治安处罚法》“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yǐnsī)”中(zhōng)的“偷拍”，那么“街拍”还够不上。 那么在街(jiē)拍场景中，对于未经同意上传至互联网的内容(nèiróng)，相关部门将(jiāng)如何规范管理(guǎnlǐ)？对此，上海网信部门相关负责人表示，针对街拍中未经被拍当事人或监护人同意，甚至采取偷拍行为获得的图文、视频等形式的内容上传至互联网，属地互联网平台(píngtái)需切实履行主体责任，即(jí)收到涉及未经允许街拍上传的举报，平台应第一时间处理，及时下架违规内容，阻断侵权信息传播链条，避免侵权行为持续扩大。 邢鑫认为，治理偷拍行为是一项涉及法律、技术(jìshù)、道德和社会管理(guǎnlǐ)的系统性工程，既需规范线下拍摄行为，也离不开对网上(wǎngshàng)信息传播的全流程管理。针对偷拍行为的隐蔽性、传播链条复杂性和社会危害性，需要从(cóng)立法、执法、技术防控、公众教育等多维度协同推进。 邢鑫表示，街拍不仅是法律问题，更是对(duì)社会文明底线的守护。从街拍内容的拍摄、制作到发布、传播，每个环节都(dōu)可能涉及权益边界问题。如何在保障公众记录生活、艺术创作等合理需求(xūqiú)的同时，筑牢个人隐私保护防线(fángxiàn)，需要进一步探索，也期待相关(xiāngguān)部门出台更多举措，为规范街拍生态、平衡创作与隐私保护提供更清晰的指引。 澎湃新闻记者 吴琪(wúqí) 实习生 杨舒怡 (本文来自(láizì)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